去年五月返馬﹐爸爸幾乎每天一定駕著摩多前往住家附近的雜貨店﹐分別買兩個結嘉寶及兩個plus 100的鋁罐飲料放進冰櫃。
自己先打開一罐﹐然後再囑咐我﹕『去拿來喝哦﹗』
當時﹐我很想問爸爸﹐為什麼不像平時那樣﹐乾脆買一箱回來呢﹖
從媽那輾轉得知﹐平時爸沒有慣例喝這兩種飲料。他知道國外沒有這兩種飲料﹐另方面也許怕我一時興起抓起背包又走了﹐所以覺得不必囤存那麼多。因為﹐我這遊子總是習慣來去匆匆。
Plus 100這種補充精力的飲料其實不是我的最愛﹐但是它卻遺留我對爸的難忘﹑缺憾﹐以及傷痛。那是爸在生時﹐我餵食他喝的最後一口東西。然而﹐他卻痛楚得咽不下了。
爸一直堅強地熬﹐希望能戰勝病魔。所以﹐只要有什麼藥﹐他一一都要服用。我們萬萬想不到﹐一種止喘中藥﹐就那麼快地拖垮他原本已逐漸樂觀的身體。到後來﹐那名很不負責任的中醫師﹐才告訴我們那種放在小袋里﹐什麼標誌都沒有的藥丸含有麝香﹐不能讓肺癌患者服用。
醫者最基本的責任﹐和豐大生堂那戴姓醫師壓根沒有﹔身為人最起碼的原則﹐正視人命關天﹐那醫師也盪存。我曾在電話告訴及詢問他爸的狀況﹐他驚慌地叫我先停止服用止喘及止咳藥﹐再來診治 。
待我爸再次親臨讓他把脈﹐他卻反口說我們沒讓他知道爸患的是肺癌。再次﹐大言不愧推介另種藥﹐還說他的藥房藥價最便宜。
這僅是題外話﹐可由此足見我家人像狗急跳牆一再相信這似江湖道士的蒙古大夫。在東馬時從電話獲知這消息後﹐我曾阻止爸再次地服用這名醫師的任何藥。可是﹐爸揚言不給他試試吃﹐就是要他死。
結果﹐爸體力每況愈下。再次服用這藥行開的藥帖﹐不到三天就不能行動了。再後來﹐爸連咽食的能力也沒有了。
年初八回家﹐看到爸已是奄奄一息躺著﹐等待咽下最後一口氣。
年初十﹐先生看著爸已兩天不喝不食﹐鑑於人體不能沒有鹽和水份﹐建議我讓他喝點Plus100的飲料。
我詢問爸﹐他點頭要。
我倒了一些plus 100 飲料﹐等沒有氣泡後﹐再一匙一匙地放在他唇邊喂爸喝。
爸喝了這些帶有咸味的水﹐連續喝了三次。
農曆新年期間那麼炎熱的天﹐喝這些去了氣的運動飲料﹐除了可以補充精力﹐也可解渴。
然而﹐常識不足﹑學識不夠的六姐﹐直說那種飲料有毒﹐大聲斥質我是不是要毒死爸﹖
我反駁問她﹐知不知道里頭的成份是什麼﹖知不知道那是全世界的運動員都在服用的飲料﹖
對人不對事的她﹐仍堅持不讓我喂爸喝plus 100﹐並聲稱如果有事﹐我要負責。
而今﹐我真的很後悔那時的我不夠勇敢及堅持﹐就那麼與她嘔氣地放棄了爸想要的東西﹔也很氣自己為什麼讓不懂裝懂的她﹐為所欲為。
爸後來賭氣拒喝她欲餵食的奶粉﹐生氣得提不上氣質問她﹕為什麼要騙他﹐他想喝100號﹖
從那時開始﹐爸一直都在上氣不接下氣地在喘。。。
永遠記得爸喘著氣﹐艱辛地轉求我道﹕『晶…﹐再給我100號﹖』
那雙失望的眼神﹑拌揉著很多很多的無助…
當我被通融可以餵爸喝時﹐想喝的他﹐口已不能配合地一直在喘氣﹐plus 100從他右嘴角流下﹐那是爸在生最後想吃卻咽不下的食物。
然後﹐一直在喘﹑一直在喘﹐一直在痛﹑全身抽搐持續地哀叫……
三個小時後﹐我與大弟出外找在用餐的醫生前來打止痛藥之際﹐爸卻在痛楚中停止一切痛楚﹑抽搐 ﹑還有呼吸……
那罐還剩半罐的plus 100﹐我親手倒了。那時﹐罐內液體流洩進水槽﹐我沒有任何感覺﹐爸的遺體也還在我身後。當開水喉沖進水溝時﹐我驟然傷懷爸求我給他喝﹐卻喝不到﹐現在卻倒進水溝里﹐而不能自持地跑到屋旁號哭。
我不諱言plus 100飲料﹐猶如一道無形的傷痕﹐佯跨在我與六姐之間原本已僵的關係﹐要破冰除非我可以忘記這世上有這種飲料曾經存在。
最令我傷憾的是﹐爸往昔可以風雨不改地為我購置plus 100飲料﹐在他奄奄一息求我給他一口那100號飲料時﹐我卻成了懦夫地沒成全他。
那一份傷﹑那一份憾﹐那一份恨﹐無法再用時空換取。。。。。﹐因此﹐我無法釋懷去寬待那種沒有任何商榷餘地﹐一再固執對人不對事的頑石。
雪白 (筆於英國 2007年3月23日 五時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