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二, 12月 25, 2007

物是人非

今早致電回家﹐與小弟話家常。感慨得很﹐如今娘家的家常﹐大大有景物依在﹐人卻已非。

爸爸不在﹐很多事情都一一地更變。

手足之情﹐從面和心不和﹐已擺至枱面的成幫成派別。

沒有了爸爸﹐媽媽仿似成了被夾攻的目標﹐也成了累贅。

小弟提起這段沒有爸爸在的日子﹐物是人非的種種﹐心有慽慽。

爸爸﹐在天之靈﹐想必比我更喟嘆。

媽曾告訴我﹐二姐每回來老家﹐瞧見爸遺留的東西﹐都會撫物痛哭。小弟今天提起二姐抱著爸的的摩多車痛哭﹐我可以想像二姐睹物思人的傷慟。

二姐是我們八姐妹之中﹐惟一嫁居在家鄉的女兒﹐爸生前是她們家的常客。

二姐向我們提起﹐爸常把香蕉﹑嫩椰等蔬果﹐載去給她。有時﹐二姐不在﹐爸會跨尺寬的水溝﹐不知怎樣透過人頭高的籬笆﹐把重疊疊的東西給放進圍籬內。

如今﹐我深信二姐在逛夜市時﹐會禁不住黯傷憶起許許多多夜市( Pasar malam)﹐與爸爸不期而遇的過往。

而今﹐爸已不在﹐他生前代步的摩多令二姐睹物思人。

最傷心的﹐該還是媽媽。少年夫妻老來伴﹐失去老伴的媽媽﹐該比任何一位家人落寞神傷。喪夫之後﹐目睹一些兒女一一反臉無情﹐情何以堪﹗﹗

有感而筆於2007年12月25日 2040pm

星期六, 12月 22, 2007

爸﹐您回來吃湯圓嗎﹖

今天是冬至﹐致電給家鄉的媽媽問候。在線另一端的媽媽語氣顯得驚張又雀躍地道﹕『我告訴妳一件事﹐不知道妳信不信﹖不要怕哦﹗』

我預感到一定與爸有關﹐難道是爸回來了嗎﹖

前兩天才與媽聊起﹐媽媽問我﹐還有沒有夢到爸爸﹖

我說自農曆七月後﹐爸都沒再入夢。

媽媽在另一端說……

今天凌晨十二時﹐小弟在房里聞到房外平時堆放雜物家人稱謂的“膠水房”﹐傳來一陣陣濃濃Dettol的味道。翌晨﹐媽媽起身前往膠水房﹐還是有濃濃的Dettol 味﹐而爸生前用來洗澡的Dettol 瓶子尚在原地。

由於爸過世﹐依傳統我們家在三年內﹐不能慶祝過節﹐粽子及湯圓都不能上神壇及神先的的供桌。這禁忌外嫁的女兒除外。

嫁離老家不遠的二姐﹐今天在祭拜屋後的各路神明﹐拜住家後通常都是在拜好兄弟﹐二姐及她的兩位兒子都聞到一陣陣的Dettol 味。這令我們遐想到生前愛吃湯圓的爸爸來二姐家吃湯圓了。因為我們家不能拜湯圓﹐只拜他生前愛吃的菜餚﹐他大概去二姐家“續攤”。

二姐深信爸己升天﹐所以才會那麼自由出入。我們祈求但願這種一廂情願的解慰﹐真的是爸爸最後的歸屬。

我問媽媽﹐會不會在來年的清明節再次問米﹐媽媽說很想﹐真的很想知道爸爸過得好不好﹐是不是在天﹔還是與公公及婆婆在一起。眾說紛紛﹐有人話道屢次問米﹐對往生者不好。所以﹐媽媽也舉棋不定。

原本今天晚上想邀請一些朋友來家里聚餐﹐聽到這事件﹐頓時很感傷﹐沒了興緻。

憶起去年的今日﹐臥躺病在躺椅上的父親﹐瞧見母親把供拜後的湯圓收放在廚房里的鋼鍋內﹐趁媽媽不在﹐立刻撐起瘦羸的身體﹐用湯匙瓢了三﹑四粒粉紅及白色的湯圓一口氣吞下。

在旁的我阻勸來不住了。而爸爸則自我圓說﹕『不吃幾粒湯圓﹐我豈不還是七十三歲﹐沒加歲數嗎﹖』

今天﹐媽媽神傷地告訴我﹕早知他還是熬不過﹐當初他要吃什麼都給他吃。

這也是我這些日子以來很懊惱的遺憾。

我們太多禁忌﹐令失去自由活動能力的爸爸﹐相對地也失去自個決定味蕾的自主權力。

病魔剝削了爸活動的體力﹔家人剝奪了爸的口味的權力。

對媽媽說﹕『我還是很想知道爸爸現在怎樣了﹐過得好不好﹖會不會有什麼需要﹐所以他回來了。』

媽媽表示﹐希望爸爸入夢告訴她。

爸﹐您是不是回來吃湯圓﹖

不知道您需要什麼﹖還有什麼塵緣未了﹖

想您入夢﹐可也怕您入夢。夢也許真的是您在托夢﹐還是日有所思﹐夜有所夢﹐一一都會令我神傷不已。

爸爸的去向﹐如今是我們心中的牽掛﹑也是現實難解的謎底。

雪白 筆於2007年12月22日 英國7.39pm

星期四, 12月 20, 2007

哀莫過於心死

昨日閱及台灣聯合網上許多患上肺癌末期的病友﹐縱使在多年前被醫生判決活不過三個月﹐卻依然健在地抗癌﹐心有慽慽然﹕為何我的爸爸卻沒抗癌成功呢﹖

今早與四姐在電話聊起﹐兩人都有感我們十姐弟太不齊心了。四姐道出二姐也有這種感觸。

人多意見多固然是事實﹐然而爸已病入膏肓﹐有人堅持己見﹑有人圖謀家產﹑也有人趁火打劫。

爸走後這些日子﹐蘊藏在心里很久的悲慟﹐還是沒辦法隨著時間的流逝洗滌。我想﹐許是很多悔恨深深地糾纏其中。

很想把它一一忘了﹐但是我不能忘懷我們沒讓臥病在床的爸爸﹐稱心如意地過日子。我們要求他禁忌太多食物﹑希望他起誓茹素﹑甚至慫恿他把一生的血汗錢捐出祈福。

有人堅持已見必須如此行事﹐不準這﹑忌食那﹔應該去﹑不該說…

有人圖謀更多的家產﹐在病重爸爸面前一再重覆要買店屋。而今﹐把父親留下的不動產套現後﹐卻拿去買車子。

有人趁家人心慌意亂﹐搜地毯似地把爸爸衣櫃暗格間的古幣及一些小古玩全掃完了。甚至連媽媽房間櫃底下的金飾也被人刮走。

可以想像﹐爸緣何在洞悉這一切的一切﹐頓時顯得心灰意冷﹐不再堅強地與病魔抗爭到底。

那天中午把一對兒女哄睡後﹐爸爸以右手食指悄皮指著我笑道﹕『阿晶﹐妳還記得沒幫我做一件事﹖』

好不容易爸爸有精神﹐陪我一起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﹐整理他房間兩個櫥櫃的文件。媽媽也與我們一起看著一些重要的文件﹐還有爸爸從年少至近年的駕照﹑護照的大頭照。

『你那些古早錢幣及日本鬼子的香蕉錢呢﹖』媽媽突然提起。

爸爸說道﹕『在櫃底的暗格間。』

『沒有啊﹗只有一堆鎖匙而已。』我說。因為在抽出兩個屜櫃﹐我曾屈身察看。

爸爸叫我再去找找看。我依言而仔細用手刮搜﹐還是只有一串串新屋的鎖匙。爸爸不相信﹐撐著疲羸的身體﹐使力地跨上近尺高的房門檻﹐著我用手燈照著再找一回。結果還是一樣﹔媽媽也跟著搜了暗格一番。

爸爸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﹐弓著身體﹐爬在地板上﹐要我用手電讓他喘著氣一次又一次用十只手指刮搜著。然後﹐虛脫地靠在床沿喃喃自語﹕『一定是自己人拿的。』

(哪位好姐妹拿了爸媽的東西﹐如果尚存一絲人性﹐請妳們好好想像爸媽是如何的〝痛〞﹔再好好反省如果子女那樣待妳﹐妳會不會〝痛〞。我這一生無法忘記爸撐起瘦弱的身體﹐帶著無法相信的表情﹐一次又一次的搜刮。拿走東西的妳可曾想像﹖如今﹐在暗夜心驚﹑悔恨﹗﹗)

爸爸難以置信﹐〝家賊難防〞竟然會上演在自己身上。因為這暗格只防外賊﹐卻沒防家賊﹐也只有家人會知道內有乾坤。

就這樣﹐爸爸意志力漸退﹑身體也開始走下坡。他常自我阿Q﹕『給自己人拿了我沒那麼心疼。』

接著又會喃喃自語﹕『拿走這些東西的人心真歹﹐恨不得我早死。』

『都不是回來看我﹐是回來看我要死了沒有。』

自此後﹐爸健康每況愈下﹐我們懇求拿了東西的家人交出﹐不要有心拿了爸的東西﹐卻在無意心之間也要了爸的性命。尤為最孝順爸爸的二姐﹐更是一而再三地表示願意出錢買回爸被拿走的東西。

然而﹐沒有人願意承認是〝家賊〞﹐東西當然也沒有完壁歸”( 老爸姓林。)

爸求生的意志越來越差﹐常不知覺地說﹕『唉﹗拿了東西的人真的很不應該。』

雖然他口說被家里人拿沒那麼心疼﹐可是從他自言自語中﹐我們都洞悉爸真的心碎了。同時﹐交代我們在他的喪禮﹐那些拿走東西的人﹐要回來讓她們回來﹐不要再吵。爸心中有數是誰拿了他的東西。

爸過世後﹐遺欞還沒安葬﹐有人就在棺木前指甲罵乙暗諷﹔有人禁不起挑釁在爸的靈位前起誓﹔儘管媽媽在劇烈的糾吵暈過去了﹐還是有人只為了自己心中那口氣﹐也有人只為了刷洗自己的冤屈。

所有的爭執我都沒有親眼目睹﹐當時我身在太平佛堂正為過往爸與家人和樂生活的圖文列印成冊。

是晚﹐聽了這種種﹐我只為還沒入土的爸感傷﹐大家胸中的那口氣不能留到明日舉葬後才溢出嗎﹖

爸﹐哀莫於死﹔有些家人還是不令他在身後還睡在家的日子耳根清淨﹐安心離去。

佛堂的講師三番告誡﹕在爸過世百日之內﹐身為子女要以和為重。莫不諷刺的是﹐已發願茹素者卻一邊在靈前燒冥錢﹐一邊口出惡言數落其他家人﹐也是整個起誓爭執的始作俑者。

如今﹐二姐常感嘆﹕我們眾姐弟沒齊心﹐爸才沒抗癌成功。

我和四姐亦有所感。

再追究﹐其實爸猶如老公所言﹕不是病死﹐是餓死。

我思其重重﹐主要是爸不願再麻煩家人﹔再來是我回英國再即。爸怕他萬一有什麼事﹐我會浪費錢再次回家鄉。所以﹐他故意斷食斷水﹐意圖快了斷。

最殘忍的是﹐我原本答應爸爸帶他一同去砂朥越﹐結果我自個買了機票﹐帶著一對兒女回婆家過年。爸這一生很想去東馬的希望落空了﹐我還是不顧他病情下落地走了。

我應該留下﹐那是我一生中最愚蠢的決定。我走了﹐也奪走了爸求生的意志力。

去年的現在﹐爸爸尚在與病魔戰鬥﹔而今﹐什麼都挽不回﹐徒留很多悔恨﹑悵憾﹐還有很多變質的手足之情﹐一直還在面和心不和地延續。

最可憐的﹐還是在家鄉無助體弱的媽媽

(前些日子寫了一半﹐憶起爸爸抗癌時期的種種﹐難過得哭得無法再寫。今天﹐再續﹐還是哭﹐爸爸被我們這群不肖子女間接害死。不是麼﹖)

完稿於20071220日英國 午時兩點半

星期三, 12月 12, 2007

別說爸爸死了

很怕聽到『爸爸死了』這四個字﹐這是事實﹐卻是我不願意承受的事實。

爸爸過世後的這些日子﹐與家人提起這事﹐總會用『爸爸沒有了』﹑『爸爸不在了。』一旦想到〝死〞字﹐心就會痛﹐會哭。

爸爸沒有死﹐他永遠是我的爸爸。

爸爸沒有死﹐他永遠活在我心中。

爸爸沒有死﹐他的愛依然無息地存在。

請別對我說﹕『爸爸死了。』

妹妹憤恨地道﹕『爸爸死了﹐不能起來說話。我們欺負她﹐不給她爸爸許諾她應所得的。』

輾轉聽她這負氣話﹐悵慟無比。尤以是『爸爸死了﹐不能起來說話。』教我對婚後曾在床旁擺放母親照片的妹妹刮目相看﹐更令我對何謂的『三從四德』有更深刻的體會及釋懷。

自由戀愛的婚姻﹐『出嫁從夫』﹐嫁得好與否﹐不應怨懟父母﹐更不該把自己的經濟負擔期許在娘家的財業。爸爸多年前許諾是倘偌妹妹沒有出嫁﹐會分給她老屋旁的一棟小屋養老。

如今﹐爸爸不在了﹐妹妹總在丈夫的慫恿下﹐三番四次要媽媽兌現她應所得的﹐要的是現錢。那棟小屋根本不值錢﹐妹妹不來住﹐水電費及地租﹑門牌稅全都要媽媽扛下繳交。

只想問妹妹﹕爸爸不在了﹐誰來照顧媽媽﹖誰可以保障媽媽生活無憂﹖媽媽要如何找錢給妳所謂應得的﹖

這些天來﹐心忖﹕爸爸不在了﹐『死』的是很多手足親情。

爸爸不在了﹐一些家人的孝心也『死』了﹐因為從媽媽身上挖不出幾個銅銀出來瓜分。

筆於 20071212 (下午兩點三十三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