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 12月 20, 2007

哀莫過於心死

昨日閱及台灣聯合網上許多患上肺癌末期的病友﹐縱使在多年前被醫生判決活不過三個月﹐卻依然健在地抗癌﹐心有慽慽然﹕為何我的爸爸卻沒抗癌成功呢﹖

今早與四姐在電話聊起﹐兩人都有感我們十姐弟太不齊心了。四姐道出二姐也有這種感觸。

人多意見多固然是事實﹐然而爸已病入膏肓﹐有人堅持己見﹑有人圖謀家產﹑也有人趁火打劫。

爸走後這些日子﹐蘊藏在心里很久的悲慟﹐還是沒辦法隨著時間的流逝洗滌。我想﹐許是很多悔恨深深地糾纏其中。

很想把它一一忘了﹐但是我不能忘懷我們沒讓臥病在床的爸爸﹐稱心如意地過日子。我們要求他禁忌太多食物﹑希望他起誓茹素﹑甚至慫恿他把一生的血汗錢捐出祈福。

有人堅持已見必須如此行事﹐不準這﹑忌食那﹔應該去﹑不該說…

有人圖謀更多的家產﹐在病重爸爸面前一再重覆要買店屋。而今﹐把父親留下的不動產套現後﹐卻拿去買車子。

有人趁家人心慌意亂﹐搜地毯似地把爸爸衣櫃暗格間的古幣及一些小古玩全掃完了。甚至連媽媽房間櫃底下的金飾也被人刮走。

可以想像﹐爸緣何在洞悉這一切的一切﹐頓時顯得心灰意冷﹐不再堅強地與病魔抗爭到底。

那天中午把一對兒女哄睡後﹐爸爸以右手食指悄皮指著我笑道﹕『阿晶﹐妳還記得沒幫我做一件事﹖』

好不容易爸爸有精神﹐陪我一起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﹐整理他房間兩個櫥櫃的文件。媽媽也與我們一起看著一些重要的文件﹐還有爸爸從年少至近年的駕照﹑護照的大頭照。

『你那些古早錢幣及日本鬼子的香蕉錢呢﹖』媽媽突然提起。

爸爸說道﹕『在櫃底的暗格間。』

『沒有啊﹗只有一堆鎖匙而已。』我說。因為在抽出兩個屜櫃﹐我曾屈身察看。

爸爸叫我再去找找看。我依言而仔細用手刮搜﹐還是只有一串串新屋的鎖匙。爸爸不相信﹐撐著疲羸的身體﹐使力地跨上近尺高的房門檻﹐著我用手燈照著再找一回。結果還是一樣﹔媽媽也跟著搜了暗格一番。

爸爸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﹐弓著身體﹐爬在地板上﹐要我用手電讓他喘著氣一次又一次用十只手指刮搜著。然後﹐虛脫地靠在床沿喃喃自語﹕『一定是自己人拿的。』

(哪位好姐妹拿了爸媽的東西﹐如果尚存一絲人性﹐請妳們好好想像爸媽是如何的〝痛〞﹔再好好反省如果子女那樣待妳﹐妳會不會〝痛〞。我這一生無法忘記爸撐起瘦弱的身體﹐帶著無法相信的表情﹐一次又一次的搜刮。拿走東西的妳可曾想像﹖如今﹐在暗夜心驚﹑悔恨﹗﹗)

爸爸難以置信﹐〝家賊難防〞竟然會上演在自己身上。因為這暗格只防外賊﹐卻沒防家賊﹐也只有家人會知道內有乾坤。

就這樣﹐爸爸意志力漸退﹑身體也開始走下坡。他常自我阿Q﹕『給自己人拿了我沒那麼心疼。』

接著又會喃喃自語﹕『拿走這些東西的人心真歹﹐恨不得我早死。』

『都不是回來看我﹐是回來看我要死了沒有。』

自此後﹐爸健康每況愈下﹐我們懇求拿了東西的家人交出﹐不要有心拿了爸的東西﹐卻在無意心之間也要了爸的性命。尤為最孝順爸爸的二姐﹐更是一而再三地表示願意出錢買回爸被拿走的東西。

然而﹐沒有人願意承認是〝家賊〞﹐東西當然也沒有完壁歸”( 老爸姓林。)

爸求生的意志越來越差﹐常不知覺地說﹕『唉﹗拿了東西的人真的很不應該。』

雖然他口說被家里人拿沒那麼心疼﹐可是從他自言自語中﹐我們都洞悉爸真的心碎了。同時﹐交代我們在他的喪禮﹐那些拿走東西的人﹐要回來讓她們回來﹐不要再吵。爸心中有數是誰拿了他的東西。

爸過世後﹐遺欞還沒安葬﹐有人就在棺木前指甲罵乙暗諷﹔有人禁不起挑釁在爸的靈位前起誓﹔儘管媽媽在劇烈的糾吵暈過去了﹐還是有人只為了自己心中那口氣﹐也有人只為了刷洗自己的冤屈。

所有的爭執我都沒有親眼目睹﹐當時我身在太平佛堂正為過往爸與家人和樂生活的圖文列印成冊。

是晚﹐聽了這種種﹐我只為還沒入土的爸感傷﹐大家胸中的那口氣不能留到明日舉葬後才溢出嗎﹖

爸﹐哀莫於死﹔有些家人還是不令他在身後還睡在家的日子耳根清淨﹐安心離去。

佛堂的講師三番告誡﹕在爸過世百日之內﹐身為子女要以和為重。莫不諷刺的是﹐已發願茹素者卻一邊在靈前燒冥錢﹐一邊口出惡言數落其他家人﹐也是整個起誓爭執的始作俑者。

如今﹐二姐常感嘆﹕我們眾姐弟沒齊心﹐爸才沒抗癌成功。

我和四姐亦有所感。

再追究﹐其實爸猶如老公所言﹕不是病死﹐是餓死。

我思其重重﹐主要是爸不願再麻煩家人﹔再來是我回英國再即。爸怕他萬一有什麼事﹐我會浪費錢再次回家鄉。所以﹐他故意斷食斷水﹐意圖快了斷。

最殘忍的是﹐我原本答應爸爸帶他一同去砂朥越﹐結果我自個買了機票﹐帶著一對兒女回婆家過年。爸這一生很想去東馬的希望落空了﹐我還是不顧他病情下落地走了。

我應該留下﹐那是我一生中最愚蠢的決定。我走了﹐也奪走了爸求生的意志力。

去年的現在﹐爸爸尚在與病魔戰鬥﹔而今﹐什麼都挽不回﹐徒留很多悔恨﹑悵憾﹐還有很多變質的手足之情﹐一直還在面和心不和地延續。

最可憐的﹐還是在家鄉無助體弱的媽媽

(前些日子寫了一半﹐憶起爸爸抗癌時期的種種﹐難過得哭得無法再寫。今天﹐再續﹐還是哭﹐爸爸被我們這群不肖子女間接害死。不是麼﹖)

完稿於20071220日英國 午時兩點半

沒有留言: